3月1日，武汉天兴洲，早春阳光下，几只黑鹳迈着优雅的大长腿在江滩上悠闲散步，黑色羽毛泛着光亮。

  黑鹳，国家一级保护动物，我国境内约有2000余只，因为珍稀，被称为“水中大熊猫”。从2014年秋季开始，它年年都会来天兴洲迁徙越冬。一晃11年过去了，这片武汉三环内的江心洲，成为黑鹳固定的“冬季之家”。

  这一年又一年看似平静的背后，是湿地保护与人类活动边界的不断重塑，更见证着市民生态环保理念的持续进化。

  武汉，依江而兴，长江、汉江穿城而过。上世纪中叶，这里是化工、钢铁、玻璃、水泥等重工业布局的重镇，一度带来环境污染问题。

  算大账，算明白账，算长远账，2010年以来，武汉实行环保一票否决，一场力度空前的长江保护修复攻坚战打响。

  2013年，污染防治攻坚战强力推进，武汉市对府河两岸进行地毯式执法，断水断电，两岸皮革、塑料、玻璃加工等企业全部关停并转。周边村民生态环保意识提升，逐渐从为污染项目“打掩护”变为主动举报。

  武汉市着手建设府河国家湿地公园。加大资产金额的投入，在湿地内设置引灌、消防、水禽食物供给、公共环境卫生设施。逐步恢复野生莲藕、野菱、香蒲和芦苇等野生植物生长，保障鸟类栖息地和生物多样性。近年来，府河国控监测点显示水质明显好转。长江干流更是连续数年保持优良的Ⅱ类水质。

  “江边生态环境的好转，是吸引黑鹳上洲的重要原因。”武汉市生态环境局相关负责人介绍。

  “天兴洲的资源禀赋得天独厚。它在南北候鸟迁徙的重要廊道上，而秋冬季有广袤的出水沙滩，很适合体型较大的黑鹳活动。”武汉观鸟协会会长颜军分析。

  2014年12月28日，天气晴朗，能见度非常好。中午时分，市民罗志平与同伴谢红钢相约来此拍摄鸟类。当时俩人几乎同时发现一只黑色的大鸟在不远处低空盘旋，它体形明显大于鸬鹚，嘴脚皆为红色，飞翔的姿势轻盈优美。

  举着相机长镜头，咔嚓咔嚓地不停摁下快门，两位发烧友近距离拍下了一组清晰的黑鹳照片。此时，距离武汉上次的黑鹳观测记录已过去25年。

  “此后每年，天兴洲都有发现黑鹳的记录，种群数量也慢慢变得多，2019年后稳定在38只左右。”颜军向湖北日报全媒记者展示存档的观测记录。每年冬春季，协会组织会员登洲开展专项调查。连续记录表明，天兴洲已成为黑鹳种群稳定的越冬栖息地。

  “心里仍然隐隐作痛。”颜军拿出珍藏的照片，一只挂着鱼钩飞行的黑鹳，非常清晰。

  照片唤起一段往事。2019年11月的一天，一位观鸟协会会员拍摄到被鱼钩挂伤的黑鹳，协会成员立刻配合洪山区野保部门在天兴洲进行搜寻救助。一行11人，从洲头搜寻到洲尾，足足走了10多公里。“我们从上午一直搜寻到太阳落山，仍没有找到那只受伤的黑鹳。”这张照片，成了大家最不愿提及的回忆。

  此后，由武汉观鸟协会发起的大规模净滩行动成为常态。2020年首次行动中，短短1小时，共清理了62个鱼钩和不少生活垃圾。“这些脱落在滩涂上的鱼钩很可能被鸟类误食，对生命造成极大威胁。”一位志愿者表示。

  长江老渔民，有投放地笼的习惯。这种方式不用守渔，只需要放到固定位置，等到天亮就“坐收渔利”，一些小鱼也被网罗其中，还不时伤及在江滩栖息的候鸟。

  2020年，武汉启动长江十年禁渔，150.5公里江段同时行动。在严格落实禁渔政策的同时，武汉市着力解决好渔民生计问题。天兴洲500余渔民领到人均9万元的渔船补偿，绝大部分退捕渔民成功转型。

  全市开展技能培训，让渔民有傍身之技。“虾苗运回家后先别着急投放，要连同包装袋一起先放在水塘里静置20分钟，让虾苗适应虾塘里的环境和水温，提升存活率。”专家讲解耐心细致，养殖户听得认真。由洪山区政府联合武汉水产技术推广站举办“暖心行动”，向退捕后的部分渔民赠送罗氏沼虾苗种与养殖技术。

  武汉市设立公益性岗位，通过设立协助巡护、保洁保安、园林绿化等公益性岗位，为退捕渔民量身“造饭碗”。充分发挥退捕渔民对鱼汛信息、水域情况更熟悉的优势，组织他们加入护渔队，开展日常巡查监管。截至目前，天兴洲80余名渔民被聘请成为护渔员，在保证一定收入的同时，还能为长江禁渔出力。

  长江十年禁渔第四年，长江生态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。青鱼、草鱼、鲢鱼、鳙鱼等数量明显增加，长江江豚也出现了良好的恢复势头，天兴洲的黑鹳达到了48只的最高种群纪录。

  细密的沙滩、摇曳的芦苇、遍布洲岸的绿草野花，作为武汉城市三环内最开阔的长江沙洲，近几年，天兴洲吸引不少市民前来游玩。

  “踩住油门只管往前冲。”马达轰鸣，水花四溅，狂野刺激，大批的越野爱好者集结于此，体验沙漠中冲刺的快感与酸爽，发烧友称其为“武汉阿拉善”。最多的时候，天兴洲上停了上千台车，飞扬的沙尘、疯狂的引擎声、巨大的碰撞声响彻沙洲，吓得鸟儿们蜷缩在洲头，瑟瑟发抖。

  “我们发现候鸟的数量逐渐减少，黑鹳已基本不敢到沙洲中部活动了。”日常监测的观鸟会员发出警报。

  新的人鸟矛盾怎么化解？观鸟会员除了积极向市、区相关部门反映外，更是不厌其烦地到冲沙现场进行爱鸟护鸟宣传。

  “正在体验速度与激情的高潮，他们在旁边喋喋不休，有点烦。”越野车爱好者并不买账，场面一度陷入尴尬。思考之后，护鸟者换了一种沟通方式，邀请越野车协会共同参加净滩联谊活动。分歧过后，双方逐渐达成共识。

  向胜军是越野车协会的核心会员，当他和女儿接过望远镜观测到一米长的黑鹳优雅身姿时，不禁感慨，“太美了！”

  一只黑鹳亭亭立于水中，长喙如墨，羽翼泛着光。那一刻，时间仿佛凝固，难以言说的“天人合一”的宁谧溢满心头。

  此后，向胜军从潇洒的车手，变成了苦口婆心的“鸟保姆”。“我们的本意也不是要破坏自然，更何况，这里栖息着这么稀有的生灵。”

  为了让更多人了解黑鹳的存在，向胜军翻出仓库里的废旧煤气罐和汽车轴承，带着女儿在自家车间敲打焊接。几天后，一座由废弃零件拼成的黑鹳雕塑诞生，高约1.2米，和真实黑鹳一致，神态傲视远方，铁羽凌厉却透着温柔。

  这一模型，安置于天兴洲环保宣教基地“黑鹳小屋”，成为人人争相合影的艺术装置。像向胜军这样的市民慢慢的变多。湖北穿越战队、越野e族武汉分队等多支越野车队化身“环保巡逻队”，陆续在天兴洲洲头开展劝导、净滩活动。截至目前，依托“黑鹳小屋”载体，护鸟环保志愿活动已开展了80余场，吸引2万多人参与。

  如今的天兴洲，越野车的咆哮变成了鸟儿轻柔的啼鸣，车辆止步洲头成了共识，曾经的冲沙“网红坑”被风沙填平，长出了毛茸茸的植被，人与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默契。

  人鸟和谐共栖的探索还在持续。眼下，天兴洲已设立禁行红线，划出鸟类保护区域，并设置栅栏和警示牌，还成立了野生鸟类救护医院。2024年，天兴洲成为武汉市生物多样性日主题活动的主会场。

  活动中，来自常青实验小学、华侨城小学的生态小使者们，用《长江之歌》和《生长吧》表达对母亲河长江的礼赞和对未来的希望。

  “我们在保护鸟儿，鸟儿也在治愈我们。”那一刻，向胜军和志愿者们，微笑挂满脸庞。

  “每一根飘落的羽毛都是时空的邮戳，他们已找到恰当的方式，给自然寄去人类的情书。”稚嫩的童音，和着滔滔水声，飘向远方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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